逍遙遊 正解之一

Zhuangzi 3前言: 此文寫於三年前,信堅近日重寫新版,更名為 “莊子逍遙遊 的解說與啟示 (一)“。讀者可點擊新標題觀賞。

莊子(369B.C.-286B.C.),與孟子同時。『逍遙』是悠遊自得,自由自在的樣子。『逍遙遊』就是自由自在,任運而作。主要在闡述『莊子』所追求的人生處世的最高境界。而要達到這個境界就必須先能『無待』,類似佛家所說的『自在』。

莊子認為 客觀現實上的所有一切人、事、物,包括自己本身都是對立而又相互依存著,形成一種矛盾又詭異的平衡,是很難有絕對的自主自由的。人們都是有條件的活著,想要擺脫 這些依賴和束縛,就必須『無待』。將『老子』的『自然、無為』思想做了更進一步的發揮。

「有待」就是「有所憑藉」;「無待」則是「無所憑藉」。自然可以說是「萬物自生自長的原動力」,因為是自生自長,所以不需要倚靠外在的力量即可依照其自性而成長,這就是「無待」(不需依靠外界力量)。就算是巨型鵬鳥,仍要依賴空氣,是有待。完全不依賴,絕對 無拘束,是無待。在莊子的眼裏,客觀現實中的一事一物,包括人類本身都是對立而又相互依存的,這就沒有絕對的自由,要想無所依憑就得無己。

正解: <逍遙遊>是莊子書中的第一篇,而「逍遙遊」也是莊子哲學的第一個重要觀念,主張採取一個逍遙自適的生活態度。莊子給世人的那種灑脫、放達、愉悅、自適的感覺。

在莊子的那個時代,一般的知識份子要不就汲汲營營地追逐功名利祿,要不就孜孜不倦地研究、宣揚他的理論。而國家的領導者要不為了保衛國家而憂心,要不為了侵略別國而傷神,幾乎所有自以為有頭腦有思想的人,都生活在自己想要追求的目標的束縛中。那是因為他們都認為自己 所要追求的東西是全天下最值得追求的東西,於是都一往直前、義無反顧地投入爭逐的競技場中,想讓自己出人頭地、頭角崢嶸。因此他們對自己生活意義的滿足或失落也就都建立在這些事件的成功或失敗上。當他們滿足的時候,他們失去了追求更有意義的價值的機會,當他們失落的時候,他們徘徊在根本不需要失意的情緒中,他們讓自己生命的精彩絞鎖在世俗的煩憂中,毫無真正的快樂。

莊子認為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在於追求「與造化者同其逍遙」的境界,也就是要像天地萬物般地自然祥和、寧靜自足,卻豐富精彩、巧妙愉快的意境,而不是世俗價值標準中的權、利、名、位、功、祿等。

所以莊子為了要打破人類的這種自滿心態,便藉著<逍遙遊>這篇文章,編織許多超越人類知識上所能想像的自然環境及生活意境,引導世人產生對生活在更高境界之中的嚮往之心。同時,說出人類因知識上的限制,才會自限於小知之境而不自覺。總之,<逍遙遊>文中,莊子的寫作目標,就是要「打開人類的心胸、豐富人類的認識,以便產生對於更高明的生活境界的嚮往之心」。

在<逍遙遊>中,莊子不談「知識」而談「故事」,藉由故事中一個個差異鮮明的價值對比之事,刺激那些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知識份子、英雄豪傑們,讓他們在心中先產生疑惑、心生不服,讓他們在驚訝懷疑的情緒中醞釀,然後才能往上一步,說出道理,從而培養他們要 「與造化逍遙」的心胸。

一、鯤鵬之喻──人類應有超越自我的響往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莊子在<逍遙遊>,一開始就要說出一種超出我們平日所知的大魚及大鳥,它們不僅體積龐大,它們的本事更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大。莊子介紹這種大鯤鵬的出現,就是要讓我們拉開想像的空間,讓我們在常識之外,再去探詢一些境界更高的事務。

在北方遙遠的國度有一個深不可測的大海,叫「北冥」,海中有一種極特別的魚叫作「鯤」。鯤的身軀廣大,大到不知有好幾千里。它在水中是「魚」,卻能夠變成一隻「鵬鳥」而到空中飛行。這隻大鵬鳥的背長到不知有幾千里那麼長。它一但決定要起飛升空、翱翔天際,它所張開的雙翼就像在空中灑下兩片飛雲那種氣勢。這隻北海的大鵬鳥在海上飛行的時候,目標是朝向天地極南的一端,叫「南冥」,一個在天涯海角深不可測的「天池」之處。

有一本專門記載奇人異事的書叫「齊諧」,書上說大鵬鳥在飛往「南冥」的時候,從海面擊水而起,濺起三千里高的浪花,在空中乘風而起直上九萬里的青雲之天,且一旦升空飛行就會一直飛個不停,要六個月後才會停下來休息。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它的由魚化鳥、由水升空、翱翔天際的一切活動都是那麼地氣魄不凡。當大鵬鳥在空中逍遙的時候,它的眼界不同了,它看事情的角度改變了,地上一切生物活動的意義對它而言都與在地面上的我們的想法有極大的差距了。所以莊子就要藉著這隻大鵬鳥眼中的世界,來打開我們一般人的想像的空間,將我們拉到一個視野上從未有過的高度,重新反省我們的生活世界中的各種觀點,讓我們有機會跳脫日常性的一般思考,而興起超越自我的響往。

莊子說:在九萬里以上的高空看下來,地面上的山川百物、動植飛潛、人頭竄動,實在是非常細微渺小的事情,渺小得就像晴天時,看到空中飄動的灰塵飛揚一般,像野馬奔騰而實為塵埃因風起落,因此所有在地上活動中的人、事、物,都只是在一氣通流中彼此以氣息相吹著而已。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如果人類生存世界中的紛紛云云只是一氣通流中的氣息相吹,那麼所有的堅持、獨斷、認真、執著豈不都失去了意義,於是人們便應該重新尋找一個生活的道理出來,這就是「逍遙遊」。我們由地面上向天空中望去的時候,空中總是顯出湛藍之色,但是在空中的大鵬看來,天的顏色恐怕不再是藍色的了,所以藍色也恐怕不是天的真正顏色吧!另外,從地面上往空中望去的時候,天好像是一個極其高遠、無窮無盡的地方,然而當大鵬鳥在空中往地上看來的時候,它對地上的感覺恐怕也是一個遙遠而無窮盡的地方哩!這是說明「站在不同位置會產生不同觀點」的道理。如果看事務的角度不同則觀點就隨著不同的話,那麼我們對於現實生活中的種種事物之判斷,所採取的角度就要慎選了。尤其重要的是,我們看事務的眼界一定要提高,否則我們的判斷一定是薄弱、無力、不切實際的。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
船行在淺水,則載舟無力。地面窪洞中倒入一杯茶水,則可以放下一片小草作舟浮水面之上。但若把杯子整個放下,則杯子便黏在泥寧的泥土地上了,這是因為水的深度不足而杯子太大的緣故。船和水的關係是如此,鳥和風的關係亦然,沒有足夠的風便無力承載巨鳥之雙翅。

故九萬里而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之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從這個現象中我們領悟了一個道理,要做大事就要先準備充份,大鵬鳥之所以能夠高飛,就是它已經把一切的條件都安排好了,所以才能有如此的境界出現。所以,莊子說:一定要先上升到九萬里的高空之中,這樣風的厚度才足夠承擔大鵬鳥的雙翼,因為這時候所有的為風之氣皆已在其下,此時大鵬鳥 才肯開始用風之氣而大展雙翼、趣向無涯。而在九萬里的高空之上,其上已無任何生物、飛鳥、高山之阻隔,就像大鵬自己直接背負青天一般,天空完全屬於自己 了,無所顧忌了,這樣大鵬鳥才要培風往南運徙。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悉以之九萬里而南為?」
「鯤鵬之喻」的目的就是要強調大才的大用,大用者有大的心胸、大的意境、以及充足的知識。然而世人多不能領會,甚至陶醉在小知小用之中,所以莊子又以兩隻形體很小的「蟲、鳥」的觀點來作比喻,凸顯世人不能了解高境界者的逍遙心胸。

面對大鵬鳥的「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小蟬和小鳩鳥發表繆論了。它倆輕挑地嘲弄著說:飛!誰不會,我們也是在飛呀!像我,張開翅膀努力一飛,碰到小榆樹和小枋樹就停了,就算有時候飛不到,頂多是「碰」一聲,整隻鳥、整隻蟲空投於地而已,這也是飛呀!幹嘛一定要升空到九萬里的青天之中,才開始向南飛呢?

蜩與學鳩的控訴真是擲地有聲,普天下汲汲營營、孜孜不倦的崗位工作者皆報以熱烈的掌聲,咸認兩位小英雄替大家說出了心聲,我們每一個人不都應該滿足於眼前的事業,何必眼高手低妄想太多呢!蜩與學鳩對大鵬鳥的嘲弄讓我們想起了老子說「下士聞道, 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這正是這個「下士聞道大笑之」的境界,自以為別人是傻瓜,其實自己才是無知的人。

莊子藉大鵬鳥的「大」來比喻心胸、氣魄、境界的「大」,而且要藉蜩與學鳩的「小」,來比喻世人領悟力、認知力的「小」,小到無法領會在高境界中人的所思所想之用心深刻。

當蜩與學鳩發表了小英雄們獨立思考的見解之後,莊子也就不客氣地予以適度的調教了。人們(鳥們、蟬們)因為知識上的差距,對於事務的觀感也千差萬別。就像大鵬鳥的知識能力高遠無極,蜩與學鳩卻無法領會,這就是知識能力限制上的差別。因此當我們在一定的知識能力程度之下的時候,就該保持一個開放的心胸接受新知,絕對不可以還理直氣壯地鞏固見解,與人爭辯,甚至譏笑別人,這反而更限制我 們成長的機會,顯得小家子氣,不見殿堂之奧。

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
到近郊旅遊的人,隨便帶點三餐的糧食,去去吃吃就回來了,一點兒也不必耽心受饑餓。若是要到稍遠點的地方,恐怕一去幾日不返,那就要多帶點兒糧食,而且現成的食物一定不夠,出發的前一夜就要好好地多做些超過平日儲備的食物。如果要去的地方是千里之遙,甚至根本幾年都回不來,恐怕要花上幾個月的時間來準備哩。

這就表示,志向不同則努力的程度也不一樣。人們常常因志向短淺,故而總是尋求一些立可見效的工作,然而當少數有大志向的人仍在不計利害地做長期準備的時候,這些眼光短淺的人已經在享受成功的果實了,基於一種無知的心態,或是疑惑的情緒,人們便會來取笑這些做傻事的人。人們不能總是在低水平上,否定高水平人的行動、思想。

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 朝菌不知晦朔,惠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這兩個小傢伙(「之二蟲」)又有什麼見識呢!知識貧乏的人是不能了解複雜的道理的,就像壽命短的人見不到壽命長的人所見到的世面一樣,而且這種差距是一種絕對的差距,是無法跨越的鴻溝,為什麼會這樣呢?「朝菌」早上出生一見烈日即死,它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從早到晚的一「日」中之事;「蟪蛄」這種蟬,夏天出生秋天一到也就死了,因此也不知道這世上一年還有四季春夏秋冬的分別。

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像這樣的例子其實還有很多。例如,楚地的南邊有一種長壽龜,它生理上的一季是五百年,所以它的一年是我們的兩千年。上古之時,也有一種大椿樹,它的生理上的一季是八千年,所以它的一年是我們的三萬兩千年,這個靈龜和大椿樹,是真正壽命長久的生物。豈只是生物界有這種「小年不及大年」的現象,人的壽命亦然,人生常不滿百,這是大家的共命,但聽說彭祖活了七八百歲,我們如果要和他相比,那不是太悲哀了嗎!

此篇莊子藉鯤鵬之大與二蟲之小說明了境界的差異在對比上的鮮明,要刺激知識份子去遐想那些他們從來不曾想像到的高遠意境,達到心理感受上的刺激效果,莊子的「鯤鵬之喻」真可謂意象鮮明了。

— 信堅 3/18/2013

This entry was posted in 莊子 by wtsai. Bookmark the permalink.

About wtsai

台南一中、台大物理、 哈佛博士。曾任教授、科學家、工程師。專長: 吹牛、高能物理、量子物理、太空物理,天文物理、地球物理,人造衛星設計、測試、發射、資料回收及科學應用。略涉: 武俠、太極、瑜珈、導引、氣功、經脈、論語、易經、老莊、一乘佛經、禪經、靈界實相、Hawkins、Seth。

6 thoughts on “逍遙遊 正解之一

  1. 感想:聖賢也都是心理專家,猜想 莊子 已是明心見性者。由—【達到對天下人、天下事皆無所用其機心時,那種生活上的逍遙自適感便真實了。】這段話,對照【處事接物,誠以清淨無為】猜的;也感覺自己是其他會想長進的二蟲;可以說進步成長空間很大,不像聖人今天是聖人,明年還是聖人。*:)) 開懷大笑

    杏州 敬上

    • 杏州師兄:

      這篇文章是信堅在一年前寫的。看到自己當時文筆不暢順,真有點汗顏。但另一方面,確為自己一年來的進境慶幸。今天,藉師兄因緣,將此文章稍加整修,謝謝師兄的助緣。

      這篇是莊子的精華。這就如道德經裡所說的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 下士聞道,大樂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成大事,立大業,須要有大智慧,大胸懷,大眼光。凡事從較高的、不同的角度來觀察,才能有正知、正見,才能有大成就。

      莊子的論說,高人一等,不浪費時間與小智者爭辨。而以譬喻,讓人深省,不辯而辯,真高超。

      霍金斯將莊子校準在599 (600是明心見性),剛在見性邊緣,是第十信位。將老子校準在610,是二住菩薩摩。

  2. 信堅師兄:

    師兄的教導,此刻能做的就是不斷的精進。杏州的平常興趣是閱讀,也可以說因為爛文章看多了,才知道甚麼是好文章。之前文言程度、心靈的境界、胸懷的廣度,都不夠,要讀出古聖賢大德所傳授的知識智慧(包括ABC),不只不可能,甚至被誤導而延遲正確的學習。當在遇見師兄之後,一切改觀 。

    【信堅園地】的文章對杏州來說,是字字金沙,我甚至發現用【信堅人生格言】,可以量測自己認知是否正確的工具與學習的方向。華嚴經,師兄也提以一條簡單定律,幾乎可推演出大部分【一乘】佛經裡所說的諸法實相{【由自性本體起用,萬法唯心,(相依緣起),一念起,宇宙森羅萬象,一時海印頓現,剎那生滅。】} 。這幾句話很平凡卻是重要的不得了,也是我起【信】並作為學習心靈成長的核心思想。以上是這一段期間的學習想法。

    杏州 敬上

    • 杏州師兄:

      真高興師兄能從信堅園地獲益;這也是因師兄本身長年修持的好根底。還望師兄有機緣,常來函批評指教,互相砥礪切磋。

      信堅

  3. 後學認為逍遙遊之義是修真者身體發生造化之描述
    南極北極不是身外的南北極 是身內的南北極
    大鵬鳥也不是身外的大鵬鳥 大鵬鳥是藉意
    修真者 時至神之 自己清清楚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體證的國學教授當然不知道 只是依文解義而已

    • 小楊師兄:

      多謝觀覽信堅園地。也多謝留言評論。

      師兄似乎另有一套深奧的解說。信堅才疏學淺,不是國學教授,對國學一無所知。只是個修行人,以修行的眼光,解說此文。

      莊子是位得道聖人,所言應是修心,以如何見性得道為主。此文教導如何擴大眼界、擴大心量、增長智慧,此是修心的第一要務。身是四大假合,無常之皮囊。養身是枝末。此文不該是說道家修煉肉身長生之術。

      因此,信堅不解師兄所說,此段文與道家煉身有何關係,還請簡單申論之,自當洗耳恭聽師兄妙論。唯一的要求是,師兄所假設的煉身理論,要能圓滿解說此段整篇文章所說,而不是斷章取義。

      信堅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