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跖第二十九 白話註解

信堅註: 莊子這篇,又臭又長。文義也只是闡述人道,而非老莊的天道。顯然是後人用莊子名義加進去的。(據大德考證,莊子只內七篇是莊子本意。其他,是很好的寓言故事,增長見識,姑妄聽之。) 其實看了胠篋第十,這章就可不必看了。只當小說看。dautou 1

這篇繼胠篋第十,闡述所謂聖人濟世學說、典章制度、禮教法律之類的東西 (即孔孟的仁義禮智信等),本意是為世人謀更多福利,卻被世人誤用,反而造成更多違反道德的行為。伯夷守廉絜著名,盜跖恣貪殘取利。然盜跖之徒甚眾,伯夷之類蓋寡,故知聖跡利益天下也少而損害天下也多。所以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修行主要是放下,看破。放下我執、法執。沒有起心動念,用心如鏡。放下妄想、分別、執著。聖人的長篇大論,都是空談。其意義隨人、隨機,用心意識而解,多讀了反而搞迷糊了。

孔子與柳下季爲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蹠。盜蹠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

孔子和柳下季結為朋友,柳下季的弟弟,名字叫做盜跖。盜跖率領的部隊有九千人,肆無忌憚地橫行天下,侵暴諸侯。入室作案,搶奪牛馬,擄人老婆。貪財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凡是盜跖所經過的地方,大國的人民在嚴守城防,小國的人民都進駐城內,所有的人都感到痛苦。

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爲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爲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爲盜蹠,爲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爲先生羞之。丘請爲先生往說之。”

孔子對柳下季說:「做父親的,一定能命令他的兒子不做壞事;做兄長的,一定能教育他的弟弟不做壞事。假如做父親的,不能命令他的兒子不做壞事,做兄長的,不能教育他的弟弟不做壞事,那麼像父子兄弟這樣的親屬關係也就沒有什麼可貴的了。現在,先生您是當代的才智之士,而弟弟卻是盜跖,是天下的禍害,而您不能對他進行教育,我孔丘私下為您感到羞愧!我請您允許我為您前去說服他。」

柳下季曰:“先生言爲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爲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蹠之爲人也,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距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聽,顔回爲禦,子貢爲右,往見盜蹠。

柳下季說︰「先生,您說做父親的一定能夠管教得了自己的孩子,做兄長的一定教育得了自己的弟弟; 但是假如兒子不聽從父親的命令,弟弟不聽從兄長的教誨,即使像您這樣能言善辯又有什麼辦法呢? 況且,跖的為人,思想充實活躍好像不斷湧出的泉水,感情變化的劇烈像突然刮起的風暴。他的強悍足以抵禦敵人,他的辯才足以掩飾過錯,順從他的心意就高興,不順從他的心意就發怒,非常輕易地用言語來污辱別人。先生,您一定不要去。」孔子不聽從柳下季的勸告,讓顏回駕車,讓子貢陪乘,前去會見盜拓。

盜蹠乃方休卒徒於大山之陽,膾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謁人入通。盜蹠聞之大怒,目如明星,發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僞人孔丘非邪?爲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繆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僥倖于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餔之膳。”

這時,盜蹠正率人馬駐紮在泰山的南坡,將人肝切碎吃掉。孔子下車走向前來,見到盜拓的傳達官說:「魯人孔丘,聽說將軍有崇高的正義感,敬請傳達官轉達謁見請求。」

傳達官進來通報,盜跖聽到孔子要見他,勃然大怒,圓睜雙眼,怒髮衝冠,喝道:「這個人是不是魯國的巧偽人孔丘? 替我告訴他:好你個編造花言巧語的,毫無根據地稱道文王和武王,你頭上戴著像樹枝一樣的帽子,腰中束著像死牛肋一樣的皮帶。大放噘辭,胡說八道,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製造是非,以迷惑天下的諸侯國君,使天下學士回不到正道上。虛偽地表現出孝敬父母,友愛地對待兄弟的樣子,希望以此求得封侯的賞賜而博取富貴。你簡直是罪大惡極,趕快滾回去! 不然,我就要把你的肝挖出來當我的菜餚!」

孔子複通曰:“丘得幸于季,願望履幕下。”謁者複通。盜蹠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避席反走,再拜盜蹠。盜蹠大怒,兩展其足,案劍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

孔子再求通報之人通報:「我有幸和柳下季做朋友,我希望能拜見閣下。」通報的人又進去轉述了孔子的話。盜跖說:「叫他到這裡來!」孔子快步走入,又離開席位後退了幾步,才向盜蹠施禮,拜了兩拜。盜跖異常憤怒,岔開雙腳,案劍瞪眼,聲音就如猛虎,說:
「孔丘,到前面來!要是你說的話讓我高興,就留你一條活路,要是我不高興,你就死定了。」

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說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衆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鍾,而名曰盜蹠,丘竊爲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吳越,北使齊魯,東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爲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爲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

孔丘說:「我聽說,天下的人有德:身軀魁梧,容貌美好無雙,少長貴賤都喜歡他,這是第一等美德;智慧能夠經緯天地,才識足以辨別事物,這是第二等美德;勇悍果敢,能聚集並率領許多士兵,這是第三等美德。凡是具備其中一種的,就足以南面稱王了。現在,將軍兼有三種德行,身高八尺二寸,神采奕奕,唇如激丹,齒如齊貝,聲音洪亮猶如黃鐘,但名字卻叫做盜跖,我為將軍感到羞恥。

如果將軍能夠聽從我的意見,我將為將軍向南出使到吳國和越國,向北出使齊國和魯國,向東出使宋國和衛國,向西出使晉國和楚國。使他們為將軍建造數百里的大城,經營數十萬戶的采邑,尊奉將軍為諸侯國君,與天下的諸侯一起除舊布新。把武器放下使士卒休息,收養兄弟,共同祭祀先祖。這才是聖人才智之士所應該做的,也是天下人的希望。」

盜蹠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以利而可諫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悅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丘告我以大城衆民,是欲規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久長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爲天子,而後世滅絕。非以其利大故邪?

盜跖非常憤怒,說:「我告訴你!凡是可以用利來規勸,用言語諫正的,都是愚笨淺陋的人。我身體魁梧,人見人愛,這是父母遺傳給我的,即使你不誇獎我,難道我自己不知道嗎?」「況且,我聽說,喜歡當面誇獎人的,也愛背後毀謗人家。現在你應許我大城和眾民,其實是想用利祿來引誘和規勸我! 城市再大,沒有比天下再大的了。堯和舜生前統治天下,死後他們的子孫卻沒有立錐之地;商湯和周武王被立為天子,而他們的後代卻被滅絕; 難道不是因為佔有天下的好處太多了嗎?」

“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東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於於。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至德,與蚩尤戰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淩弱,以衆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

「何況,我還聽說,遠古時候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人民都住在巢中以躲避禽獸,白天拾取橡栗作食物,晚上便住宿在樹上,所以稱他們為有巢氏之民。古時候人民不知道穿衣服,夏天積蓄柴草,冬天就用來烤火,所以稱他們為知生之民。神農時代,睡覺能夠安穩了,起來就悠閒自得,人們只知道有母親,不知道有父親,和野獸生活在一起,耕種土地收獲食物,織布製作衣服,人們之間沒有相互損害之心,這是最理想的社會了。

然而黃帝無法達到這種理想,在涿鹿原野和蚩尤作戰,血水流了百餘里。堯和舜興起之後,設置百官,商湯流放了他的國君,武王殺死了殷紂。從此以後,強大的欺侮弱小的,人數多的欺侮人數少的,商湯和武王之後,都是擾亂人間秩序之輩。」

“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僞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爲盜丘,而乃謂我爲盜蹠?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菹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

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迹於衛,窮於齊,圍于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爲身,下無以爲人,子之道豈足貴邪?

「現在,你提倡文王和武王的治國之道,操縱天下的輿論,誤導後世。衣冠楚楚,言行矯揉做作,迷惑天下的諸侯國君,以求取富貴,盜賊之中沒有比你再大的了。為什麼天下的人不把你叫做盜丘,而把我叫做盜跖? 你用甜言蜜語說服子路跟隨你,讓他捨棄高高的帽子,解下腰間的長劍,在你那裡接受教育。天下人都說你孔丘能止暴禁非。到最後子路想要殺衛君但沒有成功,卻在衛國東門上被剁成肉醬,這是你教育失敗的地方。你自以為是有才智聖明的人嗎? 可兩次被趕出魯國,又在衛國受削跡之辱,在齊國受困,在陳蔡被圍攻,在天下無容身之處。你所宣揚的道哪裡值得尊崇呢?」

世之所高,莫若皇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發紂,文王拘羑裏。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

「世人所推崇的,莫過於黃帝。黃帝尚且不能保全德而戰於涿鹿的原野,以致血流百里。堯不能愛護他的兒子,舜不能孝敬他的父母,禹因勞累而乾瘦,商湯趕走他的君主,武王討伐殷紂,文王被囚禁在牢裡。這六個人,都是社會上所推崇的。仔細地討論這件事,都是被利迷惑了真性而違反自然的性情,這種行為是非常可羞的。」

。“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守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爲魚鼈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

「世上所謂的賢士–伯夷和叔齊,辭去了孤竹國的君位,餓死在首陽山下,屍骨得不到埋葬。鮑焦行為矯飾不滿社會,抱在樹木上死了。申徒狄諫國君,國君不聽從,便負石投河而死,被魚鱉所食。介子推是最忠誠的,他曾割自己大腿肉給晉文公吃,後來晉文公賞賜時忘掉了他,子推便憤怒地離開朝廷,抱在樹上被燒死。尾生和女子相約在橋下,女子沒有來,洪水沖來他不走,最後抱在橋柱被淹死。這六個人和被殺的狗、到處亂跑的豬,以及拿著瓢到處討飯的乞兒沒什麼不同,都是看重名節而輕死生,不顧念根本頤養壽命的人啊。」

“世之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幹、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幹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爲天下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幹,皆不足貴也。

「世上所謂的忠臣,莫過於比干和伍子胥。然而伍子胥卻被殺而沉屍江中,比干卻被挖心而死。這兩個人都是所謂的忠臣,但最終卻不免遭到天下人的譏笑。由以上看來,像子胥比干,都是不足推崇的。」

“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之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

「孔丘,你用來說服我的,若是以鬼神之事,那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若是以社會上的事,不過如此罷了,而且這些我都是聽說過的。」「現在,我告訴你人的性情:眼睛是要看顏色,耳想要聽聲音,嘴裡想要品嚐滋味,志氣想要充沛。人最高壽數是一百歲,中等壽數是八十歲,下等壽數是六十歲,人的一生中,除掉疾病消瘦死亡憂患,心情愉快開口而笑的時間,一個月當中,不過四五天罷了。

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托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說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複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僞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

天地是無窮盡的,但人的一生卻有限,將有限的生命寄託在無窮盡的天地之間,如同白駒過隙,稍縱即逝。不能夠使自己的心情愉快,不能頤養自己的壽命,都不是通曉大道的人。」「你所說的都是我拋棄的,趕快滾回去,不要再說了! 你所宣傳的道理都是顛倒失真,虛偽巧詐的東西,不能夠保全人的真本性,哪裡值得一提!」

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

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蹠邪?”孔子仰天而歎曰:“然!”柳下季曰:“蹠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孔子辭別了盜跖快步而行,走出門來急忙上車,繮繩從手裡掉了三次,眼睛茫茫然什麼也看不見,面色猶如死灰,按住車前的橫木,低下頭來,不能出氣。回到魯國東門之外,恰好碰見了柳下季。柳下季說︰「現在好多天沒有見到你,車馬有出發的樣子,是不是到跖那裡去了?」孔子仰天而嘆說︰「是的。」柳下季說:「跖是不是像我從前所說的那樣違背你的意願了?」孔子說︰「是啊,我這是沒有病卻自找麻煩地給自己針灸,快步跑到虎的跟前撅著虎頭,編著老虎的鬍鬚,幾乎被老虎吃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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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張問於滿苟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苟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

子張問滿茍得說︰「為什麼不實行仁義,培養品行? 沒有品行就不會取信於人,不能取信於人就得不到信任,得不到信任就不會得到俸祿。所以,經過觀察名和考慮利,有了名就有了利,可見仁義真是好事啊。假如拋棄名利,那就是違背了心願,所以士大夫立身行事,不可以一天不實行仁義!」滿茍得說︰「無恥的人富有,譁眾取寵的人顯貴。那些取得大名大利的人,都是一些既無恥而又譁眾取寵的人。所以觀察、考慮名和利,那譁眾取寵真是名利的根本。如果拋棄名利,違背世俗的心願,那麼士大夫的行為不應該保持他的天真嗎?」

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

子張說︰「過去桀和紂尊貴到做了天子,富貴到據有天下,現在對奴僕和養馬的人說︰『你的行為像夏桀和殷紂那樣。』他們就會有慚愧的顏色,就會產生不服的心理,這是因為桀紂的行為連小人也是瞧不起的。仲尼和墨翟,窮困到成為普通的老百姓。現在,如果對宰相一類的大官說:『你的行為好像仲尼和墨翟。』他就會改變面容,謙遜地說趕不上,可見士是最高貴的。所以,居於天子的地位,不一定就尊貴;窮困到成為百姓,不一定就低賤。尊貴和低賤決定於行為的美好和醜惡。」

滿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

滿茍得說:「小的盜賊被逮起來了,大的盜賊卻成為諸侯,只要是在諸侯那裡,就有了仁義。過去,齊桓公小白殺掉他的哥哥娶了他的嫂子,而管仲卻做他的臣輔。田成子常殺掉了君主竊取政權,而孔子卻接受他的賞賜。言談之間以為是醜惡的,而在行動時,卻去做這種醜惡的事情。這樣一來言論和行動便在胸中發生了矛盾,不也是錯誤的嗎? 所以《書》上說:『什麼是惡?什麼是美? 成功的便為首,不成功的便做了尾。』」

子張曰:「子不為行,即將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滿苟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殺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子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殉財,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精、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

子張說:「你假如不實行仁義,親疏之間就將失去倫理,貴賤之間就失去了行動的準則,長幼之間就將失去倫次。五紀六位將如何區別呢? 」滿茍得說︰「堯殺掉了長子,舜流放了他的弟弟,親疏之間還有倫理嗎? 商湯放逐了夏桀,周武王殺死了殷紂,貴賤之間還存在行為的準則嗎? 王季本是小兒子繼承王位,周公殺掉他哥哥,長幼之間還有倫常次序嗎?

儒家所說都是虛偽的話,墨家提倡兼愛,這樣五紀六位還有辦法區別嗎?」「況且,你去爭名,我去爭利,其實名和利,既不順於理,也不能闡明道,我天天跟你無盡無休地討論: 『小人追求財物,君子追求名譽,這利和名以及君子和小人的性情是不同的,但是在拋棄他所應該做的、追求他所不應該做的這一點上則是相同的。』所以說:不要做小人,要返回自然;不要做君子,要順從自然的規律。彎的直的,只要符合自然,並以此為準則。

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証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干,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

面對著四方,順隨著四時的消長而消長。是也好,非也好,都不必去管它。掌握那圓周的中間環節,按照自然的感情和自然之道交往。不執著於一處而隨時運行,不要去成就你的義理,否則將失去你的真性。不要奔逐你的財富,不要追求你的功業,否則將會去掉你的天性。」「比干被挖去心臟,子胥被挖掉眼睛,這就是盡忠所帶來的禍害;直躬出證他的父親偷了人家的羊,尾生被淹死,這是守信帶來的禍患; 鮑子站在那裡死去,申生不去辯白自己的冤屈,這是清廉帶來的禍害;孔子沒有見到母親,匡子沒有見到父親,這些都是沉溺於推行仁義而造成的過失。這些事情自上流傳下來,後代還要流傳下去,希望以此端正人們的言論,並要人們一定這樣去做,人們一定會因此而遭到禍患。」

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妄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絕俗過世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遠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怵惕之恐,欣欣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

無足問知和:「人沒有不希望樹立名望和取得利祿的。他富了別人就歸順他,歸順就一定會對他表示謙恭,對他表示謙恭,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尊貴了。能夠看到別人對他表示謙恭而顯得尊貴的,心裡一定感到快樂,身體一定會感到安適,這才是長生之道啊。現在,難道你沒有這種心願嗎? 是能力達不到呢? 還是能力雖達到而不願實行呢? 還是沒有忘記正理因而排遣這種思想不願實行呢?」知和說:「現在有這種人,和富貴之人生於同時,處於同鄉,就以為是和世俗不同並且是超過了世俗的人。這種人是內心無主,不行正道,不能察看古今以及是非的區別,而和世俗的末流同化。丟掉那最貴重的東西,生命;拋棄那最令人尊崇的東西,大道,而做他自己想做的事。這種做法和那種使心志愉悅,身體安適的長生之道的距離,不是太遠了嗎! 悲哀的痛苦,歡愉的安樂,都不能使人看到存在於体內的自然的本性;戰戰兢兢的恐懼,歡快的喜悅,都不能使人看到存在於心靈中自然本性;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而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做。因此,雖然貴為天子,富足到據有天下,而仍然不能免除禍患。」

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之所不得逮,賢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

無足說:「富有對於人,沒有不利的,考查那最美的和最有威勢的,不正是富貴的人嗎? 至人達不到這步田地,賢人也達不到這步田地。富貴之人,借別人的勇敢和武力來增強威勢,拿別人的智謀來增強他觀察問題的能力,有德者前來幫助他成為賢良的人,雖然不掌握國家的權柄而威嚴卻像君主和父親。況且音樂、美色、滋味、權利、地位對於人,雖然不去學習而心裡卻樂意得到這些,身體還沒有享有它,心理就安於得到它了。希望、厭惡、躲避、接近,本來就不需要得到老師的教授,這就是人的自然本性。即使天下的人都來非難我,但是誰又省我去掉這些呢?」

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余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反監之度。

知和說:「有智慧的人的做法,他行動的時候,以百姓的願望為願望,不違背他們自然行成的法度。因此,老百姓都十分富足而不互相爭奪,無所作為因而也就沒有什麼希求。不富足便有所尋求,四處爭奪而自己卻不以為是貪婪;有所剩餘,因而也就拒不接受,雖然拋棄了天下,而自己也認為是清廉。清廉和貪婪,實質上不是受外物的影響,反過來考查一下內心,則是由於襟懷和氣度的不同。

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也。」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絕甘,約養以持生,則亦久病長厄而不死者也。」

地位高到做了天子,也不拿這種高貴的地位驕傲地對待別人;富足到據有天下,也不拿財物來戲弄別人。計算一下患害,考慮一下反面,認為這樣做對於自然本性是有害的,所以拒絕而不接受,並不是以這種行為來釣名沽譽。堯和舜做天子的時候,天下臣民都能夠和睦團結,並不是在天下都推行什麼仁政,而是不因為追求美好而損害那自然的本性;善卷許由可以得到帝位卻拒不接受,並不是虛偽地辭讓,而是不以操勞政務損害自己。這些都是接近利、拒絕害的做法,因而天下的人都稱讚他為賢人,就是說他們雖然有就利避害的思想,實際上並沒有釣名沽譽的心意。」無足說:「一定要博取名望,而使身體忍受各種痛苦,拒絕甘美的飯食,過著簡樸的生活,保持著生命,不也就像長期生病,長久處在艱難困苦的境地而沒有死掉的人嗎。」

知和曰:「平為福,有余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鐘鼓管籥之聲,口愜(嗛)於芻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侅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阪,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

知和說:「平均就是幸福,有了剩餘就會產生禍害,事物沒有不是這樣的,而財產尤其如此。現在,富人耳朵裡充滿了鐘鼓簫笛一類樂器的聲音;嘴裡含著肉食和美酒,從而感發其心意,忘掉了他應當從事的事業,可以說是昏亂的行為了。沉溺在卑俗的貪欲之中,好像背著重載走上坡路一樣,可以說是很痛苦的了。貪婪地攫取財富以求快慰,貪婪地謀取權位而用盡心計,平居無事就沉溺在安樂之中,處於卑污的處境便充滿憤怒,可以說是得了疾病的人。

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劫請之賊,外則畏寇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絕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假如為了希圖富貴而貪求利益,這種感情像面對一堵牆而不知道躲避,並且遭到凌辱也不捨棄,可以說是恥辱了;財物積蓄著而不使用,遭到了凌辱而不知捨棄,心胸充滿煩惱,追求富貴而不知道停止,可以說是憂愁了。在家中,就憂慮盜賊前來劫取財物,在外面,就害怕那寇盜的殘害,因而在家內便在院落之中建築一些守衛設施,在外面,不敢單獨行動,可以說是畏懼了。這六方面,都是天下最大的禍害。都忘掉了而看不到,等到禍害來到了,所有財產化為烏有,要求得像過去那樣過一天平安的日子而得不到了。所以,你想看看那名譽,卻看不到,要求得利益卻得不到,使心志和身体受了許多苦楚來爭奪這些東西,不是糊塗嗎?」

– 信堅 5/18/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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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wtsai

台南一中、台大物理、 哈佛博士。曾任教授、科學家、工程師。專長: 吹牛、高能物理、量子物理、太空物理,天文物理、地球物理,人造衛星設計、測試、發射、資料回收及科學應用。略涉: 武俠、太極、瑜珈、導引、氣功、經脈、論語、易經、老莊、一乘佛經、禪經、靈界實相、Hawkins、Se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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